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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赊月买酒

夏日炎炎,我顶着大太阳到楼下买了一罐冰镇汽水。当我跑上楼,手里的冰凉已化为黏腻的水汽,我正打算回房间继续打游戏,却听见不远处的房间传来一阵响动。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房间已经空了好几年。
为了一探究竟,我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抬眼,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窗帘大咧咧地敞开,窗边一盆枯死的多肉奄奄一息躺在那儿,地板上全是撕扯下来的废纸。地板中间就坐着一个穿着吊带的女人,正抱着画板创作,涂着红色的指甲油的手沾满了颜料。
我略微吃惊地开口:“姐?”
女人的动作一愣,转过头时,白皙的脊背蝴蝶骨凹凸有致,看到她的第一瞬间,我发现她瘦了许多,气质也变了,漂亮的眉眼没了当初的张扬热烈,生出几分温和淡然来。
“你什么时候回——”
“他要结婚了,我收到请柬,就赶回来了。”
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她不紧不慢地打断,最后哽在喉咙里,最后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或许是见我面容僵硬,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用开玩笑的口吻同我说:“如果不是我参加画展偶遇到他们,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我哑口无言。为了缓解尴尬,我将手中的汽水递给她,佯装轻松地问:“那你去吗?他结婚。”
我感受到身旁的人开拉环的手一顿,汽水发出呲呲声,冒着泡。只一瞬间,她又回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点点头:“去啊。”
“这样,马马虎虎也算一起走到了婚礼现场吧。”她的声音很轻,似呢喃自语,可我还是清晰地捕捉到语气里隐藏的一丝哽咽,我不禁转过头去看她,却赫然对上一双湿润明亮的眼睛,她终于笑不出来了:“我以为我们会结婚的。”
就这一瞬间,我紧握的手背青筋暴起,心中隐忍已久的怒火近乎要将我淹没。如果当年没有发生意外,他们根本不会分开。

我姐姐付妗日,许今朝,以及我,我们三个几乎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
付妗日只比我早出生几分钟,除了辈分占了优势,其他的她是一点儿也没占到。和她同一个年级的我,不光成绩与她拉出一大截,就连智商和身高亦是如此。
说白了,她除了长得好看了点,人傻了点,臭美了点,其他的一无是处。
但是许今朝并不这么认为。
他和我一个班,我们俩坐同桌,性格又相投,关系自然好。他认识了付妗日之后,便常常说她长得像猫,像奶白的猫崽子,还把她写进了语文作文——“我最好的朋友”里面。
我知道后,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没能被他写入作文,反而让付妗日在我面前得意了好几天。
付妗日说:“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可爱吧,而且我和许今朝的名字很像哦,都有一个‘今’字!”
她那时候刚换牙,咧开嘴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孤零零的门牙,还错把许今朝的“朝”字读成“早朝”的朝的音,浑然不觉地一遍遍叫着,整个人傻里傻气。
许今朝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不是chao,是zhao,岁岁有今朝的朝。”说完,他看着付妗日懵懂又羞恼的模样,伸手捏捏她圆圆的脸蛋:“我再多教你几遍,下次就不会念错了。”
看着智商堪忧的付妗日,又看看耐心至极的许今朝,我不忍吐槽:“你就惯着她呗,再过几年升初中,她肯定考不上,又得哭哭哭。”
谁知我料事如神,那年升学成绩出来之后,付妗日离市一中分数线差了一大截,看到成绩那一瞬间,当真哭得稀里哗啦,想到要即将失去我和许今朝这两个要好的同伴,立马抱着许今朝不肯撒手,硬是不让他走。
许今朝没办法,便让我委屈一下,陪付妗日选读二中,毕竟我的分数线只比一中的多了零点五,父母也怕我跟不上那边的进度,便把我和付妗日一同送进了市二中。
两所学校虽然排名相近,可实际上却天差地别。
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跨越了半个城市而立。一中校风严谨,学习质量拔尖,能去那儿的人,不是家境优渥,便是实力相当,许今朝就是个妥妥的例子。
年纪尚小的时候,并未发现他的过人之处。
不论是在桐城财政界有一席之地的父母,还是上学背的名牌背包,亦或是豪华的接送轿车,在现如今的我看来,他都是一名活脱脱的富二代。
只可惜,这样耀眼的人,却甘愿散祛自己周身的光芒,围绕着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旋转,乐此不疲。
在隔着半座城市,依靠每天一条短信和三天一个电话的互相鼓励奋斗的数个日夜后,我们迎来了中考,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付妗日再也不用整日哭丧着脸做题做到崩溃,再也不用把许今朝整日挂在嘴边。而许今朝再也不用跨越大半个城市,耗光一个月换来一天的短暂休假来找我们。
那个漫长的暑假,我们三个人久违地齐聚在天台吹风,用果汁代替酒水,学着大人的模样举杯,再一饮而尽。
趁着付妗日跑去拍照的空隙,我用手肘撞撞许今朝,轻声问:“是不是为了付妗日才回来这边读高中的?你小子可以啊,对我姐图谋不轨啊——”
许今朝双手朝后,支起上身偏头望向站在栏杆前裙角翻飞的付妗日,他才离开短短三年,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模样更加俊俏,有了少女的玲珑别致,笑起来的梨涡比许今朝吃过的所有糖都要甜。
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夜色里像是镀上白光,他不可置否:“没办法,我不在,谁来惯着她。”

刚上高中那会儿,我和许今朝又被分到同一个班,而付妗日则一个人孤苦伶仃去了新班级。
原本还担心她会犯傻闯祸交不到新朋友的我,在看到她和一群女生成群结队上厕所后,这唯一一点的担忧也一扫而空。
许今朝看着我老妈子的模样,不忍笑话我,明明是弟弟,却活成了哥哥。
他又何尝不是?
整日里站在走廊等待某人途径而过的人不是他许今朝是谁?又或者,那个看着付妗日和男生在嬉戏打闹时一贯冷淡安静的眉眼微微蹙起,默不作声就转身离开的人,不是他又是谁?
这份心思被同为男生的我一目了然,可天真如付妗日,倒是苦了许今朝,如此深情专一。
就在我以为他俩会一直花开无果下去时,事情却发生了转机——
高一下学期的体育课,我和许今朝以及同上体育课的付妗日班上的人打球。
在场外围观的人很多,我知道,那些女生大多数都是冲着许今朝来的。在一眼望去皆是校服衣裤的人群里,我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套着校服外套,下身是一条过膝的白裙,头发懒懒散散绾在脑后,眼睛弯成月牙儿,冲我招招手。
她真的很爱穿裙子。
我冲许今朝吹了个口哨,往付妗日那边抬抬下巴,那人撩起衣摆往额上抹了一把汗,抬起脸,眉骨硬朗,下颚消瘦,汗水在阳光下透明而闪亮,在一众呼喊尖叫声里一眼就看向付妗日,露出了开学以来最灿烂的一次笑容。
事情本是很顺利地进行着,运球、接球、起跳、投篮,直到一个极其嚣张的,地痞流氓气质的人违规,恶意撞伤我的膝盖,让我手中的球顿时脱落,而我则被疼痛覆盖,直接狼狈地跪倒在地。
在那一瞬间,我听见场外传来的一声尖叫:“楚晔!”
随后,一阵温软馨香扑鼻而来,付妗日捧着我的膝盖不知所措,看着我忍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她再次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瞪着方才喊过的人。
楚晔幸灾乐祸地抱着球慢悠悠走到我跟前,眼底尽是鄙夷之色。
他又把目光放在付妗日身上,一双眼睛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最后停在她没来得及整理裙摆,导致裸露在外的小腿之上,用着令人不适的调调说:“嗳,付妗日,你每天穿的这么骚,是不是想男人了?刚刚那声喊得很带劲儿啊,你再喊一声,我就背你弟去医务室,要不然你陪我做——”
后面他没能把那句恶心的话说完,因为许今朝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他抡倒在地,揍得他鼻血直冒,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他嘴里的脏话骂得一声比一声高,却毫无还手之力。
四周瞬间乱作一团,叽叽喳喳的人声里,有人立马跑上去拉架,有的已经跑去找老师。
许今朝当时满眼阴戾,谁来劝都不管用,恨不得把人活活打死在地,直到付妗日害怕不止地上前紧紧将他拽开,抱住他劲瘦滚烫的背,用发抖的声音一遍遍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一直都很讨厌他,我再也不会和他讲一句话……”
说到最后,付妗日的声音已经染上哭腔,却还是极力忍住。从小到大被疼爱长大的女孩,第一次尝到了疼痛的滋味,感受到的是如此不堪,她从没想过,爱穿裙子会是一种错,会是成为被针对羞辱的原因。
在她难过地低下头止不住呜咽时,却有一双手帮她轻轻拭去滚烫的眼泪,声音隐忍而嘶哑地说:“我们妗日穿裙子的样子很漂亮,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如果你害怕,我就保护你一辈子,谁也不能伤害你。”
大抵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付妗日那根缺失已久的筋才长回来,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心动的滋味,来势汹汹,猝不及防。

那次的事情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学校决定进行公开处罚。那是许今朝第一次站在台上念检讨,他的身边,则是当着全校师生在烈日灼灼之下做俯卧撑的楚晔。
大抵是楚晔横行霸道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憋屈丢人,回到教室后,便狠狠地剜了一眼埋头写作业的付妗日,他开始让全班人孤立她,谁要是和付妗日说一句话,他便扬言要弄死谁,并且说到做到。
付妗日在班里开始孤身一人,甚至被刁难。平日里玩得好的也开始躲着她,更甚者,当着她的面讲她的坏话,骂的一句比一句难听。
在后来的很多天里,我和许今朝都成了付妗日的贴身保镖,将所有不怀好意的声音和目光驱之在外,为她竖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付妗日从一开始的难过失落委屈,到后来的接受现实化动力努力学习,期间只有许今朝知道有多么困难。在那个冗长闷热的夏天,他一直陪在付妗日身边,彼此之间好似有什么奇妙的感情在发酵,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捅破,这却成了那段日子唯一一点甜。
好在有我和许今朝的陪伴之下,日子总算不那么难捱,每天眨眼之间,时间就从眼皮子底下溜过,一转眼,已经到了高三上学期。
临近期末,元旦那天是付妗日和我的生日,刚走出教室门就见付妗日满心欢喜地往这边赶来,我下意识回头一看,心想她来得当真不是时候。
许今朝正靠在讲台边,被一个脸蛋圆圆,模样可爱的女生围住,红着脸告白,可许今朝几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始终低垂眉眼,神色淡淡,直到付妗日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他才抬起头。
后来许今朝一路追了上去,哄着解释了好久,才让付妗日气消。我们三儿去蛋糕店提了提前预定好的蛋糕回家,准备庆祝我们的十八岁。
早已过过成年日的许今朝为我们举起相机,打算给我和付妗日拍张照。他凑过来给我们看照片时,被一只调皮的手抹了一把奶油,没有恼怒,僵硬片刻后,只是笑,看向付妗日的眼睛里淬了温暖的光,下一秒,他被一双温热的唇吻上了抹了奶油的脸颊。
付妗日娇艳的唇瓣一张一合,在他眼里显得是那么生动美丽,她说:“我有个愿望,希望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不好?”
许今朝没出息地烧红了耳根,只有一个字:“好。”
我在旁边吃着发腻的蛋糕,如同嚼蜡,干脆背过身把自己催眠成蜡烛。一直到很晚,我们吃着烧烤,一人一罐啤酒,在一片温馨欢笑中,享受着青春的放纵欢愉。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年少时的一句承诺,就可以贯穿一生,交换过承诺的人,永远都不会分离,只可惜,岁月匆匆,许多事情随时间流逝都会事与愿违。
青春也并非皆是美好,它如此脆弱,满是疼痛,只有不断的离别与刻骨铭心来堆砌成长的堡垒。

高三毕业后,付妗日再次与许今朝面临分离。
他们一个留在了省内读大学,一个则考上了省外,一个平平淡淡,一个则前途无量。
付妗日舍不得归舍不得,再怎么难过也还是红着眼睛把许今朝送到了机场,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却在许今朝要检票前哭得稀里哗啦。
“宝贝,我一放假就回来找你,别哭好不好。”许今朝弯下腰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着,声音低沉却沙哑。
我提着行李箱等了好几分钟也不见完事儿,便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起许今朝。我与他同样考上了省外,只不过实力悬殊,我去的学校比许今朝的差那么点儿,但好歹也是个名牌。此刻,我倒是可怜起付妗日来了,她当时高考过度紧张,考场失利,最后也只能勉勉强强在本市上个二本。
登机后,我刚放好行李,正打算闭目养神,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来,正是当年那位圆脸的可爱女生。我不由得用手肘捅捅身边心不在焉的许今朝,却发现他压根没心思搭理我,便放弃了八卦的念头。
之后的日子,我们便开始了各自的课程。
忙忙碌碌在学校度过了几个月,一开始,付妗日还时常发来消息,连喝个水也要在群里汇报的人,却在某一天突然没了踪影。
紧接着,许今朝也不再出现。我抱着一头雾水点开两人的朋友圈,发现并无异常。直到我不经意间点错返回键,进入了许今朝的一条朋友圈。
下面的每一条,几乎都有一个女生出现的评论。
预感不妙的我在心里暗骂,忍着火给许今朝打了个电话过去,那头的他倒也不避讳,说那个女生只是同专业的一个同学,并且告诉了我他和付妗日吵架的事情。
起因是许今朝因为课程太忙忘记回复付妗日,害得她担心一整夜。听说那一天晚上她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有接到。一气之下,付妗日便把他拉黑,并意有所指说:“不理我算你狠,毕竟我不是热情机器,不能让你随时温暖。”
她说的热情机器,正是指许今朝朋友圈里频繁出现的那个女生。许今朝反应过来那会儿,人已经找不到了,电话也打不通,情急之下,他立马请假订了张飞回桐城的机票,打算过几天请假当面和付妗日解释清楚。
挂了电话后,我心里仍然感到不安,那种心脏被捏紧难以呼吸的感觉让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当晚,我抱着尝试的心态拨通了付妗日的电话,在几声机械的嘟嘟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我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不忍责怪道:“你去哪儿了?电话不接人也不见,你知不知道我——”
“今时。”
电话那头传来付妗日沙哑微弱的声音,她极少叫我的名字。我一愣,那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压着嗓音问:“怎么了?”
那头的人沉默了许久,我只听得见紊乱的呼吸声,低低地啜泣声。良久,付妗日的声音再次穿过冰冷的金属沙沙传来:“那天我下课,外出的时候,遇到了楚晔他们那群人……我打了好多电话给许今朝,没有人接,我很害怕,可还是没有办法,他们把我拽上了车,我……”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头脑一片空白,缺氧窒息感再次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的语气冷地可怕:“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那天迟迟没能等来许今朝回消息的付妗日,憋了一股子心酸和恼火,本打算回到宿舍洗个澡好好休息,恰好生活用品用完,她便出去采购。
在回来的路上,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身后跟着她。她觉得害怕便打开手机打了电话给许今朝,尽管她故意把声音调得很大,尽管根本没人接通,她还是自导自演地进行着对话,在心里祈祷自己离学校更近一点。
直到她被一双粗大的手拽住,狠狠拐进了一辆面包车内,手机和东西掉了一地,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恐惧爬满她的心头,她抑制不住地哭喊,却亲眼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被关在车门之外。
车里有三四个人,拐走她的,正是楚晔。
那天本来是个适合散步闲聊的夜晚,可那个爱穿裙子的付妗日却在那天死了。
他们把她拽进破旧的出租屋,楚晔恶狠狠地说着粗痞不堪的话,却兴奋地撕烂了她的裙子,让她痛不欲生。
付妗日哭到撕心裂肺,直到没有眼泪,直到喉咙嘶哑。那一刻,她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从未如此作呕过自己的身体。
短短几天之内,那些被他们拍下的不堪入目的照片被散布网络,她成了学校里人避之不及的怪物,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奇怪的,冰冷的,可怕的。
父母无法忍受邻里街坊的风言风语,整日在家中闭门不出,一整天坐下来头发好像又白了几根,我妈几乎要哭到晕厥。
退学后,付妗日整日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掰着手指头数着距离许今朝放假回来还有多少天,然后绝望地闭上眼。眼泪无声地落下,神志恍惚间把手指咬得血光淋淋,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面对许今朝了。
衣柜里曾经让她喜爱不已的裙子被锁了起来,连同她那段耀眼灿烂的青春时光,一同落下了岁月的灰烬。
外面歧视怜悯的眼光,让她再也不敢自信地抬起头拥抱那个爱慕的少年。
当付妗日讲完这一切,我无法想象她有多么地痛苦,这无异于抽皮剥筋。
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哭了很久吧?我懊恼地闭上眼,靠着桌沿跪在地板,一时间,悲伤的哀嚎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和许今朝回去的时候,看见的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母亲好似老了好几岁,眼里布满血丝,整日头痛地睡不着觉,一遍遍地唉声叹气,转而毫无征兆地落泪。
父亲则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一遍遍地往警局跑,昔日的和蔼消失殆尽,疲倦的眉眼让人不忍多看。
许今朝知道的那一刻,几乎快要崩溃,强忍着哽咽,红着眼狂奔到机场。此刻他站在付妗日的门前,一遍遍地敲着门,喊她的名字。
整整过了一个多小时,付妗日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不由分说地将瘦小脆弱的人抱进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对不起……”许今朝猩红着双眼,自责和愧疚将他缠绕得无法脱身。
他疼爱了好几年的姑娘,舍不得碰的宝贝,就这样被玷污欺负,他光是想想,都快要疯掉。
“刚刚我睡着啦,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付妗日轻轻拍着许今朝的背,安抚着他,用苍白的脸蹭蹭他的脖颈,说:“我穿着婚纱,嫁给了你,成为了你的新娘。”
许今朝受不了付妗日这副模样。明明这样难过悲伤,却还是反过来安抚自己,可明明,她红肿的眼睛里溢出来的悲伤要将他吞没。
“我娶你。”他将付妗日抱得很紧,半点也不让她挣脱。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直到付妗日叹了口气,颤着声音说:“我们分开吧,许今朝。”
我不忍再看下去,脚步虚浮地下了楼,强迫自己忽视掉楼上悲伤的哭喊,一步一步登上了天台,来到了曾经只有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天真无忌的地方。
只可惜,看再多眼,终究是,年少去,不可回。
后来,在付妗日的万般决绝,以及父母的极力劝阻之下,许今朝终是认了输,放了手。
2015年七月份,我们陪同付妗日到警局报案。期间长达了半个月毫无用处的轮番调查与审问,提供证词的每一次回忆于付妗日而言都宛如凌迟,一直持续到我们忍无可忍之下进行了起诉,双方打了一场不可开交的官司。
被告方一口咬定自己是酗酒后不省人事,并非记得有这么荒唐的一幕。楚晔虽是个地痞流氓,父母好歹也是个暴发户,买通了层层关系做担保,他在法庭上就算做个哑巴也能安然无恙地放出去逍遥快活。
谁让这只是一起区区强奸案呢。
那天散庭后,看着楚晔得意恶心的嘴脸,我扶着撕心裂肺的母亲,看着父亲眼角泛泪抱着脆弱不堪的付妗日,我近乎暴怒,几步冲上去狠狠揪住楚晔的衣领,和他扭打在一起,不顾上前制止的公务人员,我面容扭曲地大吼:“你他妈这一辈子都不得好死!”
那天回去后,昔日和睦温馨的家庭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被阴郁层层笼罩。
就在我四处碰壁,被现实磨得鲜血淋漓,近乎放弃的时候,许今朝找到了我。
他带来了一名律师,并且让我再次进行上诉,让我只需要照顾好付妗日,其他的一切交给他就好。
短短几天不见,他瘦了憔悴了许多,眼下一片乌青,想必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尽管如此,他依然放不下付妗日。
我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他疲惫地笑了笑,摸摸冒出胡渣的下巴,红着眼睛说:“这是在我爱她的日子里,能为她做的,也必须做的事情了。”
就算现实将我们伤得体无完肤,可终究还是要咬牙坚持不是?那些你曾失去的,我都一一帮你找回来,哪怕我们已经没有了一辈子。
2016年初,被告人楚晔,因犯强奸罪,判有期徒刑十年。
落锤。
我不知道许今朝是以何等代价作为条件说服了他那撂下狠话,执意不再准许他牵扯到任何有关于我姐姐付妗日的一切的父母出手相助的。
那天下着雨,外面刮起了长风,我下意识转过身想要捕捉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只来得及瞥见他衣服的一角。
很多话还没等说出口,人就已经走远了。
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了许今朝的消息。付妗日也被父母送出了国重造学习,重新开始了生活,一切,都开始回归正轨。

回忆来势汹汹,等我整理完乱七八糟的思绪,已经到了参加许今朝婚礼的那日。
听说当年许今朝走得悄无声息,实则是被父母藏得深,生怕再与付妗日牵扯上不干不净的关系。
那次在法庭,便是他最后的力所能及。
如今他回来,也算是落叶归根。新娘就是当年那个圆脸的可爱女生,从高中一直追到大学,再从大学追到毕业,当年许今朝朋友圈下面评论的女生也是她。
我翻开许今朝寄过来的照片,两人真可谓是郎才女貌。连付妗日看见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因为照片上的女生,几乎都是身穿衣裙,笑起来也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就跟当初付妗日在画展偶遇到他们的时候所见一样,他找了个爱穿裙子,爱笑又爱美的女孩儿,与当初的付妗日一般,鲜艳生动。
当他以一个成熟稳重,身着西装革履的模样站在付妗日面前,像重逢多年的至交好友,讶异又满腹杂陈地说“好久不见”的时候,付妗日承认,她一颗涨涩疯狂跳动的心已被失落填满。
当初,少年终究有他要奔赴的前程,应是高山大海,但非儿女情长,所以她狠心放手。
如今再次相见,许今朝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可惜的是,付妗日未能亲眼目睹他的蜕变。
快到出门的时候,我站在门口催促付妗日,低头看完表,再匆匆抬头那一瞬间,我顿时愣住。
“好看吗?”付妗日穿着漂亮鲜艳的长裙,在我面前转了个圈,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一道记忆深处的熟悉的身影,当年的付妗日和现在的付妗日重合在了一起。
“虽然我已经离青春过了好多年,可当要去见他,我还是想再穿一次裙子给他看。”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裾,朝我笑了笑,眼里干净澄澈,如同当年一般。
只可惜,这般耀眼美好的付妗日,许今朝一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青春,一次是结婚,可最后与他携手的那个人,都不是付妗日。
最终,他们所有的美好都交织成了那段不可回首的青春岁月,如同一场绮梦,浓墨重彩过后只余一片空白。
付妗日与许今朝,于他们而言,都是彼此心底那颗渗进血肉的朱砂痣,无法触碰,亦无法剔除。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九号酒馆”)